以12月23日为天津城市的建城纪念日,依据是《明太宗实录》卷三六的记载:“设天津卫。上以直沽海运商舶往来之冲,宜设军卫,且海口田土膏腴,命调缘海诸卫军士屯守。”上,封建时代对帝王的尊称,指明成祖朱棣。设天津卫,筑天津城,永乐帝朱棣迁都北京大运筹,这是其中一项具体安排。谋划并非一日,甚至先已运作卫城的修筑;然而,正式发布旨令,是在实录记载的这天。这一天,永乐二年十一月己未,公历1404年12月23日。
城史满十个甲子,那个庆典之年,天津人记住了12月23日。对历史文化名城保护,这是件很有意义的事。
《明太宗实录》那条史料,记载了“天津”名称。至于意谓“天子渡口”,由永乐皇帝命名,上引文字却难说具有直接说服力。
迄今所见最早的记载,在弘治年间。朝臣程敏政《天津重修涌泉寺记》、大学士李东阳《创造天津卫城碑记》,两文言及:朱棣“入靖内难,自小直沽渡跸而南,名其地曰天津”;“筑城浚池,立为今名,则象车驾所渡处”。此外,程敏政来津,登上新建的北城门楼,有诗“忆昔文皇曾驻跸,父老相传到今日”,还涉及民间口碑资料。其时,距设卫建城已90年。
又过廿余载,正德年间,天津道胡文璧创修三卫志,写信向翰林院国史编修伦以训求序,有言“明永乐初,始赐今名,建三卫”;伦以训序文:“明永乐渡此,因赐嘉名,披草莱而立城,北迩京师,南扼千万里之通津,而东为溟海捍蔽矣。”其后35年,嘉靖二十九年(1550),天津南门外三官庙重修,刻了碑。此碑现为博物馆藏品,今人得见铭镌于石的记载:“圣驾尝由此济渡沧州,因赐名曰天津。”上引材料都是讲,直沽河流与明初一次重大军事政治事件的关联及对胜利的纪念,被永乐皇帝嵌入“天津”这一名称。
大约是明代,天津为此建了纪念牌坊。牌坊选址北门外运河码头,匾额曰“龙飞”,曰“渡跸”,用词富有封建时代色彩。龙飞,帝王的兴起或即位,唐代刘知几《史通》:“帝王兆迹,必号龙飞。”朱棣甫践大位,谋划迁都,设卫建津城。渡跸,单一个“渡”,平常;配以“跸”,不仅渡之水、行之路,双双齐备,并且醒人眼目,因为那是事关帝王行止的用字。明代天津人立龙飞渡跸坊,敬永乐有建树,也夸三卫之城。
明代地方志已失传。现存年代最早的康熙卫志,保存有龙飞渡跸坊记载,但用笔审慎。《天津卫志》卷一“志渡跸”,记载两条,于康熙的天津行大肆渲染,不惜笔墨,乃至不遗“命渔船打鱼,一网获鲤二尾”的细节;而另一条,“明文皇曾渡此”,仅仅六字而已,说的是朱棣。这部卫志记牌坊,数计三十,龙飞渡跸坊压轴。乾隆初年所修府志、县志,均记“龙飞渡跸坊,在北门外正马头河沿上”。时至道光,《津门保甲图说》绘北门外景物,已不见龙飞渡跸坊的踪影。
说起来,清取代明,改朝换代之后,那牌坊还能保存近百年,实属不易,全靠着津人对城市得名史话的不舍不弃。
印证那不易,举一例。明代时,户部天津分司汪必东赋诗《天津歌》,写到朱棣“重首津而名天”的命名:“惟真龙之渡江兮,自金陵而都朔。得形胜于要害兮,载神禹其开凿。重首津而名天兮,严矜喉之关钥。驱天厩熊虎之三军兮,临海隅而城柝。壮城堞百雉之巍峨兮……”这些讴歌朱棣得胜、设三卫、建津城的句子,乾隆四年《天津县志》刊载这首诗时,删掉了。
汪必东诗可以细读,“重首津而名天兮,严衿喉之关钥”句,重复朱棣“赐名说”,但和“天子的渡口”似有不同:看重近畿通津,名以“天”,推其重;与衿喉关钥讲京畿门户,两相呼应,是在说天津的区位重要性——恰如乾隆县志所记北门外馆驿楼双匾:“畿辅要津”和“津门重镇”。
关于天津城市的得名,“赐名说”自是主流,但其与“天津九星说”等诸种说法,其实并非互不相容、只可选一的关系。以“赐名说”主导,又有诸多说法相衬托,正可见“天津”嘉名之妙,是个含蕴丰富的地名。“天津”本是比津城历史更久的词。今人不必为强调“赐名说”,非要清除各种“杂音”,非得把永乐和他的谋臣文士,塑造成闭目塞听的、假装的苦思冥想者。